48、第 48 章_星星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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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中秋过后,徐燕萍上舟岸市,通过昔日工友找到一份工地厨师的活,给三四十人做中晚餐,工资4000左右,每月休两天。

  徐方亭让徐燕萍给她看欠账本,2月新年时欠账16万,7个月过去,又消灭3万,债务还剩13万左右。

  家里多了一份劳动力,“私房钱”终于1万出头,徐方亭打算下月开始少寄一点回家,起码存三四万,她才能无忧脱产复读一年。

  徐方亭翻看自己一年来的记账,总收入10万,勉强达到去年沁南市平均水平,若不是家庭负担过于沉重,她一个人可以在大城市生存下来。

  手旁手机又震了震,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孟蝶又开始吐槽婆婆,她妈妈只呆了一个中秋短假,便返回仙姬坡。用孟蝶妈妈的话来说,坐月子当然要婆婆伺候,亲妈去伺候人家还以为新妇不受婆家欢迎呢。

  孟蝶口中的婆婆不再叫婆婆,而是“回奶神器”,后面更是简略成“老太婆”,可她又不得不依赖老太婆。

  徐方亭问她,这么老太婆老太婆地叫,万一她老公看到她手机怎么办。

  孟蝶说,他才不看,自己的手机都玩不过来。

  每当孟蝶叫阮明亮做点小事,老太婆总是唉声叹气:“小亮又要上班挣钱养全家,下班又要照顾娃,多累啊,这怎么行。——我来我来。”

  孟蝶往往回怼:“我生孩子用的还是我自己存的钱,又没用你儿子的。”

  老太婆又说:“你说是这么说,一家人哪能分得那么清楚你的我的。”

  自从老太婆到家,阮明亮退化成小亮,休息日打游戏至凌晨,早上睡觉到中午,让他把孩子抱睡,他还能一边打手游一边抱,娃哭了不要紧,这局不能输。

  孟蝶骂他到底23岁还是3岁,老太婆又是经典台词:我来我来。

  徐方亭险些以为孟蝶骂的是谈韵之,她初到谈家那会,小东家带娃也是这副踢不活的懒鸟样。

  每次婆媳大战无论输赢,孟蝶都只有一个相同的结局:回奶。

  徐方亭已经被动扩大生育词库:拍嗝,奶睡,涨奶,堵奶,回奶,追奶,通奶,催乳;样样与奶有关,水乃生命之源,奶是家庭稳固之本。

  徐方亭一不能帮孟蝶消灭婆婆,二不能帮她增加稳固之本,只能尽可能帮她骂两句,让她多开心一点。

  徐方亭最开始来谈家做工,希望有个女主人,多少可以体谅她一下。现在对比一看,孟蝶婆婆果然像女主人,不容许孟蝶挑战她养大一个好儿子的经验与权威。

  她和徐燕萍争吵,还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可以消弭大部分矛盾,婆媳之间只存在老公这一道挡板,要是挡板软一点,遮挡不住唇枪舌剑,双方早就遍体鳞伤。

  避免债务的方法是不去借债,徐方亭想,婆婆既然不能消灭,大概只能未雨绸缪地不要找老公。

  徐方亭无意识轻轻咂舌,厌嫌写在上翘的嘴角,一道男声在右上方炸开——

  “唉声叹气干什么?”

  徐方亭肩膀一跳,倒抽气抚胸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低头一看,瞬间明了。

  又没穿鞋。

  谈韵之拉过椅子在方桌另一边坐下,和她形成直角,平常那是谈嘉秧位置,今晚正好把BB椅洗了搬阳台风干。

  “是你太过投入,”他瞄了一眼桌上的本子,稀疏的字迹不像《观星日记》,“在写什么?”

  “记账。”

  谈韵之说:“我不是让你不用记吗?”

  徐方亭说:“记我自己的。”

  他清了下嗓子,问:“给看看?”

  “账本有什么好看的?”

  但徐方亭还是往他那边推了推。

  谈韵之拉过来,没着急往前翻,就看摊开的这两页。

  页面字迹工整,条目一目了然,跟当初给他看的差不多。一页可记满一个月,偶尔有一两笔“日用品”的支出,寄回家的数字大得惊人。

  “你每月寄回家5000?”

  “对啊。”

  徐方亭无聊地看小臂上的汗毛,在深色桌面衬托下,只能看见薄薄一层模糊的毛光。

  “不过我妈找到工作了,下个月开始可以寄少一点,我就可以存学费了。”

  学费暗含告别,谈韵之顿了一下,说:“你妈有工资,你也要继续寄回家吗?”

  “对啊,贴补家用,”徐方亭说,“我闺蜜从开始打工就每个月寄回家,直到她自己成家。我认识的姐姐们好像都是这样。”

  谈韵之指尖摩挲笔记本边缘,说:“刚出来工作,不一定能稳定拿到薪水,不是更应该家里支援吗?”

  徐方亭反驳道:“穷人孩子早当家,能拿到路费算不错了,哪里来的余力支援。”

  谈韵之说:“你看武侠小说里面,主角学有所成,下山闯荡江湖,师父是不是给他一笔盘缠啊?”

  徐方亭这回没着急反驳,回想片刻,可那些主角似乎都是少年,共鸣少了一点。

  “你好像也是。”

  谈韵之说:“对啊,我就没给过我爸,都是他支援我。以后谈嘉秧要是出去工作,我们家也会给他一笔启动资金。”

  “可是,好像有点不一样,”徐方亭朦朦胧胧感觉到差异,停顿片刻整理表达,“你看你们男生以后结婚了,还是留在家里,家人的投资没有往外流。我们女生就不一样了,一般要去和老公家一起住,钱就不能再贴补娘家了。仙姬坡的阿婶阿婆们都说,养女儿能给家里挣钱也就结婚前那几年。”

  谈韵之单手抱腰,手背托肘,食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轻蹭着鼻尖,默然片刻才开口:“你怎么……说‘老、公’说得那么顺口?”

  徐方亭说:“不是‘老公’吗?口语里面说‘丈夫’才拗口吧?”

  谈韵之坚持道:“不行,我听不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肉麻。”

  他煞有介事地用抱腰那边手搓了搓小臂,发出干燥低弱的声响。

  徐方亭眉头微蹙,脱口而出:“又不是叫你老公,你肉麻什么呀?要不给你换个合适的表达,小东家?”

  也许期待的生活漏出一线希望,徐方亭心情松快,管不住舌头。以前胡言乱语那个人总是谈韵之,现在竟变成了她。

  客厅和厨房熄了灯,走廊灯光没拐过来多少,这一隅攒聚了半屋子的光亮,顶头的吊灯便成了追光灯,把两人表情里的微妙照得无处遁形。

  谈韵之抬眼瞥她一眼,触及她目光,又像磁铁同极相遇,立刻转开。

  徐方亭突然觉得,搅乱气氛那个人分明又是他。

  她瞪他一眼,佯怒道:“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谈韵之闭眼点头,认命般说,“又是我嘴瓢了。——可是你也不像谈过的样子,对结婚这些事怎么那么清楚?——啊?你谈过了?”

  徐方亭懵然道:“谈过什么?现在不是谈家里支援吗?”

  “……”

  谈韵之两边小臂搁桌沿,十指交握,不知道是否该重复问题,或者换一套措词解释。

  他几不可闻轻轻一叹,目光离开她,无意识挪到一旁——

  “靠!”

  他整个人从座位跳了跳,身子歪向一边,盯着刚才看过的地方。

  “干什——”

  徐方亭还没“么”出来,看向谈韵之注视的地方,差点也从椅子跳起——

  谈嘉秧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走出来,光脚站在两人之间,一手揉着半眯不开的眼,像她小时候看过的香港电影里的小僵尸。

  谈韵之大叫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谈嘉秧迷糊向徐方亭张臂,咕哝道:“要姨姨。”

  上次谈韵之引导之后,这会谈嘉秧主动寻人竟然会说“要姨姨”了。

  徐方亭顺手把手机塞裤兜,睡裤松紧带不太紧实,裤腰危险下坠,她只好又掏出握在手上,抱起他,说:“你说‘我要姨姨’,我要姨姨。”

  谈嘉秧蹭她肩窝,含含糊糊复读:“我要姨姨。”

  “好咧。”徐方亭掂了掂他,轻拍他脊背,悠回了卧室。

  谈韵之一人枯坐半晌,兀自一笑,盖上徐方亭的记账本,推回她坐过的地方,起身伸了一个漏光的懒腰,打着哈欠回主卧。

  谈嘉秧在托班上课半个多月,终于被动交到一个朋友。

  有个只比他大一天的男孩阿德,放学时指着谈嘉秧跟他妈妈说:“妈妈,这是我好朋友秧秧。”

  阿德妈妈便说:“是吗,那你俩一起手拉手回家吧。”

  阿德便拉住谈嘉秧的手,可谈嘉秧偏不给人家拉,标志性的哼哼唧唧又跑出来。

  一个要拉手,一个也抽手;一个盯着对方,一个目光无焦点。

  徐方亭激动又心酸,忙说:“谈嘉秧,跟阿德拉手一起走好不好?”

  谈嘉秧叫道:“不要!啊——!”

  阿德妈妈也劝解:“阿德,小朋友不喜欢拉手,你就不要拉了。”

  “哼!”阿德不快地松开,嘟着小嘴盯着谈嘉秧。

  谈嘉秧终于安静,忽然说:“拉火车。”

  然后真的绕到阿德身后拉住他的衣摆。

  阿德妈妈笑道:“行,你俩就拉火车吧。”

  阿德也笑了,摆手大步往前走。

  徐方亭暗暗松一口气,单肩挎着他的书包。

  阿德高半个头,小肚子鼓突,浑身肉乎乎,已经接近40斤。动作威猛,步伐大而快,没走几步,火车头几乎与车身脱节,谈嘉秧差点给拖着走。

  阿德妈妈立马提醒道:“阿德,秧秧走得慢,你要慢一点,等等他,别一会把他整摔了。”

  还没说完,谈嘉秧果然扑倒在地,好在没狗啃屎,竟然还笑眯眯。

  阿德妈妈忙扶起来,唤来阿德:“阿德,你过来,你看看你。——秧秧,对不起噢,阿德他不听话,把你弄摔了,疼不疼啊?”

  徐方亭干笑着说:“没事没事,疼了会哭的。”

  阿德妈妈叫阿德过来道歉,阿德带着犯错的怯意,低声说了“对不起”。

  徐方亭教谈嘉秧说“没关系”,谈嘉秧那一下摔得挺愉快,没理会她,又对阿德笑:“拉火车。”

  阿德笑开了,两个人又拉起火车,磨磨蹭蹭往小区门口走。

  “阿德这孩子动作太快了,我老怕他不小心撞到小朋友。像秧秧多斯文啊,像个女孩子的性格。阿德回来老说秧秧是他好朋友,还想让秧秧来家里玩。”

  阿德妈妈目光一直盯着自家孩子,怕又出意外。

  徐方亭说:“谈嘉秧性格是比较慢吞吞的,不像阿德那么灵活。”

  两人在不同楼栋,过了闸机没多远便到了岔路口,阿德大声跟谈嘉秧拜拜,谈嘉秧没反应过来,在徐方亭提醒下,才对阿德的背影再见。

  “谈嘉秧,阿德是不是你的好朋友啊?”

  徐方亭依然没得到他的回答,谈嘉秧估计连好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

  “谈嘉秧,跟阿德拉火车,开不开心?”

  “开心。”

  谈嘉秧在星春天学过情绪的分类,知道笑和开心就是发出“嘻嘻嘻”的声音,但他开心的时候,远还不会用语言表达“我开心”。

  徐方亭说:“你说,‘阿德是好朋友’。”

  谈嘉秧重复了一句,徐方亭改成问句提问,引导他回答是,只能让他自个儿感受好朋友的意味。

  九月临近末尾,谈韵之问起徐方亭休假计划,徐方亭一旦休假,不是独自闲逛便是往孟蝶那边走。国庆假期所到之处人山人海,去见孟蝶必然又要当情绪垃圾桶,她不如继续上工。

  徐方亭便说没有。

  “很好,”谈韵之说,“4号我们去医院做评估,已经排到了。”

  前三天如正常周末度过,10月4日早上,三人坐车抵达儿童医院,紧张是两个大人的,婴儿车上的谈嘉秧因为早起,情绪有点低迷。

  这次没有挂号单,他们没有直接见那个小脸男医生,而是到分诊台报到,等一会评估医生准备妥当便人工叫人。

  行为发育专科依然不乏各种举止异常的孩子,偶有年轻父母抱着襁褓出现,徐方亭和谈韵之对视一眼,只有同一个意思:人家是来做普通体检。

  上一次评估的女医生拿着表格问大厅:“谈嘉秧来了没有?”

  徐方亭和谈韵之练出不逊色于年轻父母的默契与敏捷,不约而同站起来,一人解开安全带放人下车,一人背包,一同跟着医生走向评估诊室。

  ……

  一年过去,谈韵之依然乐得其所地从足尖拔袜子,而谈嘉秧早习惯从袜口到足尖方向脱袜子,评估结果所有项目处于边缘数值,总体发育水平落后3个月。

  谈嘉秧一进诊室,看见医生的白大褂,怯怯说了几遍“不打针”,应该是在星春天的教学卡片上学到两者的关联。

  然后盯着医生桌面的打印机,说“不出来”——谈韵之在家捣鼓过几次打印机,谈嘉秧大概知道它会吐出纸张。

  谈嘉秧还不放过打印机,说:“叔叔插电。”

  小脸医生笑着把病历打印出来,上面写:会说7、8个字短句,人称代词还不会用;眼神对视偏少;语言较少,内容刻板。

  “进步还算不错,那、回去继续坚持上课。”

  徐方亭问出沉积心底的疑问:“医生,那他这样的情况,上全天幼儿园应该没问题吧?”

  小脸医生笑道:“上幼儿园没什么难度,主要看看以后能不能上普小……”

  徐方亭回头寻找谈韵之的眼神,像腰酸寻找靠背一样自然,那边也回视她一眼,医生给的安慰效果似乎加倍了。

  谈韵之问:“下一次评估是什么时候?”

  小脸医生的笑容像戴在脸上,一直摘不下来,让人容易卸下防备:“下一次……现在三岁,下一次可以四岁再来,做一个智商评估,如果智商在70以上,就是高功能孤独症或者阿斯伯格综合征。”

  ……

  两个人谢过医生,让谈嘉秧跟医生说拜拜,出了诊室门口等他上婴儿车。

  谈韵之背包又推车,低声说:“应该不可能是阿斯吧,阿斯语言和智力都没明显障碍。”

  徐方亭想了想,说:“郭神在讲座上说过,他见过一个阿斯是三岁之后才有语言,那是真天才,不是那种父母想要一个阿斯头衔,就把高功能说成阿斯,当做安慰剂。”

  谈韵之说:“我感觉谈嘉秧也不笨,智力应该不会太差,至少是一个高功能。”

  徐方亭说:“智力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来提升,郭神说的啊。”

  后半句是,智力也会退化。像她一年没有密集学习,当初的课本知识已然遗忘不少。

  “不管了,反正只是一个‘帽子’,”谈韵之出了行为发育专科的门,来到电梯间等电梯说,“高功能也好,阿斯也要,他都是谈嘉秧,特别难搞的小孩。”

  徐方亭笑道:“也好还吧。”

  “我们准备去——”

  “又去坐鸭子船?”

  谈韵之扯了扯嘴角,“那你说去哪里?”

  他一个人可以到处疯玩,但要带上小孩,脑袋里立刻剩下一片荒漠。有时车马劳顿跑大老远,谈嘉秧还不给面子开心一下,效果不如在颐光春城楼下骑滑板车。

  徐方亭也茫然:“你可是沁南土著……”

  谈韵之思忖片刻,试探道:“你想去我学校逛一下吗?”

  谈韵之这在邀请她参观他在家之外的生活,这是她向往却不曾了解的部分。

  若是一个月前,徐方亭一定摇头,说没兴趣,这会那道复学之光随着积蓄又壮丽几分,她鬼使神差点头。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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