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红玫瑰与白玫瑰_1930来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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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红玫瑰与白玫瑰

  第93章【番外四】红玫瑰与白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红玫瑰,白玫瑰,都是女人花。

  百合,注意避雷。

  海龙以前有句什么话来着——郑总那样宜室宜家的好女人,金总可配不上,金总只配秦浓那样的妖圌艳贱圌货。

  宜室宜家和妖圌艳贱圌货大概总想不到,她们俩的仇还不止这一桩,更想不到她们有朝一日会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谈事情。

  秦浓文秀地用丝绸巾点着红唇,从浓密的睫毛里打量郑美容——真容貌平平,还是平常女人最忌讳的人高马大,妆容倒还算精致仔细,不过什么好东西用在郑美容脸上也是牛嚼牡丹——瞧瞧她眼角的细纹!手也老了,像男人似地粗粝。女人哪怕再有钱、再怎么注意呢,不是绝代佳人,岁月可不肯顾惜你的一双手,总在手背指尖上划出一点光阴的痕迹。

  秦浓想着,得意地去看自己的手,雪白娇圌嫩,是岁月给她的一份恩宠。她是绝代佳人,所以怎么也不老,老也能藏得住,反正手上是看不出来。她的手是永远的十六岁,嫩得可以拧出汁。别说脸蛋,男人就是见了她这一双手,小指一动,也要神魂颠倒,恨不能这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一遍。

  她美惯了,平时不会这样自矜自得,只是瞧着郑美容,她心里就觉得不忿。这么一个粗糙的女人,凭什么金世安追过她,李念也追她?

  她秦浓美得天上有地下无,李念还没送过她东西,郑美容凭什么。

  秦浓想着,越想越来气,所幸美人的恼恨并不丑恶,美人的怒气只像花的怒放,越怒就越是娇圌媚。她特意伸手搭在郑美容手上,婉转玲珑地谢她:“郑总,多谢款待,难得你知道我爱吃甜的,连本帮菜我都还嫌不够甜。”

  两只手搭在一起,真是泾渭分明。秦浓心里十分痛快,玉葱一样的指尖点着殷圌红的蔻,在郑美容的手背上轻轻地跳。

  郑美容给她摸得一阵肉麻,美女真够难伺候,这美人恩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郑美容心想,难怪是个公的都被秦浓迷得七荤八素,这小手送得销圌魂酥骨。秦浓应该谢谢她郑美容不是个男人,她若是个男人,将计就计就把她调戏了。

  可惜她郑美容还是个女儿身,只能坐在这里一身鸡皮疙瘩。

  坦白说,秦浓的手真是温柔,她居然还觉得有点受用。

  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四年过去了。郑美容真是个单亲妈妈圌的命,生来该带拖油瓶。当初带着昕昕,后来带着安龙整一窝兔崽子。

  自李念病后,人事不知。李念醒了,一时半会也帮不上忙,钟越还各种心疼,不肯他的念哥到公司来。金总裁醉心于艺术事业,只肯过问大事,差不多的事情都是一句“美容看着办”。

  还能怎么办,她郑美容又做起了管家婆。一手拉拔着小马小牛,拖家带口扯着安龙往上爬。郑美容倒也不怨恨金世安,他现在是蜚声海内外的大作家,安龙的金字招牌——有好艺人的公司多,有好编剧好班底的公司可不多。就冲着金世安,张惠通臧援朝也肯给面子呢!

  金世安一天到晚国内国外地飞,李念的身体又不允许加班加点,郑美容咬着牙拼命。这几年算起来,倒是秦浓帮忙最多。圈内人都笑,说秦浓和李念怼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的工作室倒像是安龙的盟友了。

  公司顺利上市了,李念虽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办事能力倒还没丢,小马也渐渐地做上了副总,安龙的班子不再是青黄不接。

  风风雨雨,总算见了晴天,可是这段风雨里,到底有秦浓撑起的一把伞。

  郑美容真心感谢秦浓,她在商场上见多识广,娱乐圈的人脉还是秦浓门路广。光是秦淮梦第二部,秦浓就没少出力,更屈尊扮演了女配角。安龙四年里四部电影,两部收视冠军的电视剧,都有秦浓的一份力。

  女人的痴情是怎么也用不尽的,这痴情如果开花结果,大约也就平平淡淡过去了,最怕像秦浓这样求而不得,倒像把一腔求而不得的深情都埋在安龙身上了。

  郑美容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现下安龙树大根深,白杨和金世安都是炙手可热,秦浓的工作室一对影圌帝影后,圈内现在是横着走——要是两家能联合在一起,可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兼并垄断,资本之大势。她们也算同舟共济,何必再分成两条船,眉来眼去也这么久了,是时候勾搭起来。

  郑美容因此对秦浓更加客气,姑奶奶似地好言相待。她吩咐小马:“逢年过节记得给你浓姐送礼,要好的,要贵的。”

  小马办事利索,连情人节母亲节都没放过。每年礼物规格都升级,今年情人节,小马以郑总的名义送了浓姐一台跑车。

  香车配美人,郑总对小马很欣赏。

  秦浓偏偏又拿起乔来。

  郑美容倒不怕她拿乔,合并总是件大事。郑美容耐心细致地做工作,谁知工作是越做越做不通,秦浓跟她摆大牌,合作的事情也挤兑起安龙——白莲花女王挤兑你可不是好受的,粉丝们又开始腥风血雨地撕逼。

  郑美容想不通了。

  金世安和白杨回国,请她吃饭,席上听她抱怨秦浓,不禁笑起来。

  “她过去喜欢李念,李念又追过你,你是不是触在她霉头上了。”

  ……这他圌妈是什么飞来的锅。郑美容一肚子冤屈,她真是上辈子作孽,欠了别人十八辈子的债。到安龙来,活是她干,锅是她背,挤兑是她挨,有事儿找郑总没事儿怼郑总。

  郑总只能无理取闹以泄愤,把金世安和白杨一人喷了一顿,拎着包气鼓鼓地回家了。

  怎么办?合作的事情不能放弃,安龙只要吃下秦浓的工作室,明年再兼并几个小的,就可以和国内其他两家最大的制作公司三足鼎立。郑美容要做就要做拔尖,秦浓这块大肥肉,她还是想吃。

  郑美容只好放下圌身段,趁秦浓来南京做宣传,单独请她吃饭。

  说起来,秦浓过去也真是给了她不少面子,帮了那么多忙,她一顿饭也没请她吃,什么事情都是一通电话万事应承。

  都怪秦浓过去太好说话,搞得郑美容没有摸清敌情,以为她一门心思弃暗投明。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共圌军太狡诈,秦浓在她开了条件谈合并的时候拿乔,论理也是应当。

  只是郑美容想起李念这一出就觉得窝囊。

  女人呢,就是这样。困难的时候风雨同舟,多大的旧怨也都不在话下,两个女人合作起来亲密无间。现在风平浪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仇小恨又都想起来了。

  郑总要怀柔,郑总要天下。郑总在紫峰包了场子,客客气气地请秦美人吃了一顿京苏菜。

  秦浓是摆明了心思不跟她谈正事,从头到尾地跟她喝酒,喝了红的又要换白的,两个人喝了有三斤,秦浓摸着郑美容的手还意犹未尽:“郑总,咱们喝啤酒好不好,让他们买串去!”

  “……”

  郑总今天忍着做昏圌君,爱妃朕宠你,你就是要喝尿朕也准了你。

  郑美容将手一挥:“去拿啤酒,不用好的,就雪花纯生,狮子桥马台街三牌楼,随便什么地方买串来,冷了我要你们好看。”

  餐厅经理大汗淋漓,从没见过在凌霄餐厅撸串的,经理惶恐:“郑总,买多少?”

  郑美容拍下一沓钞票:“全买了!”

  经理擦擦汗:“马上就办,马上。”

  结果是秦浓真的喝多了。

  郑美容在心里笑,上海小娘姨,跟你南京大姐比喝酒呢?你要是个东北妞,郑美容还怵你三分,跑到南京地头来撒野,喝不傻你。

  笑归笑,郑美容还是体贴地送秦浓回酒店。秦浓醉了,倒也没吐没闹,只是不肯让助理扶着,非要郑美容给她当大太监。

  “都退下,让小郑子扶本宫安歇。”

  助理们捂着嘴笑,小郑子没话说,托着贵妃娘娘的手,一路送进她的总统套房。

  她把秦浓安顿在床上,看了看又觉不妥,总不能这样带妆睡着,只好又推秦浓起来:“秦浓,先起来洗洗。”

  秦浓醉眼看她,含圌着一缕似怨非怨的假笑,用力一把拉过郑美容。

  郑美容被她拉得栽在床上。两人鼻尖顶着鼻尖,大眼瞪小眼。

  秦浓千娇百媚地问她:“郑总,我听说李总追过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郑美容硬着头皮:“都是误会,没有这回事。”

  “他还给你送花。”

  “那都是被迫的。”

  秦浓更加不开心,这倒像郑美容哄她高兴似的,秦浓挣扎着坐起来,敞肩的裙子歪在一边。她真喝多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兴奋。她长这么大,还没勾引过女人,秦浓踢了踢郑美容的小圌腿,向她歪歪脑袋:“郑总,我好看吗?”

  郑美容被她撩得炸毛,只想爆笑,秦浓这是吃醋吃得智商都没了,这娘们儿想干嘛?

  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倒也不是没谈过姑娘,秦浓非要羊入虎口,能怪谁,衣服都脱成这样了,不吃不是人。反正秦浓本来看她就不爽,她不介意让她更加不爽。

  秦浓需要吃个教训,别的地方挤兑人也就算了,在床上跟你三牌楼大姐头发圌骚,真以为缺了二两肉就不能把你操到哭啦?

  郑美容笑眯眯地看她:“秦妹妹,你再这样,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秦浓这会儿满心都是自证美貌的欲圌望,活像只发圌情的孔雀——虽然她不是雄性,秦浓酒顶着头,当着郑美容她也没什么好顾忌,只说:“我就是不明白,我跟你差这么多,为什么金世安追你,李念也追你呀?”

  这酒疯撒得别具一格。难怪都说贵妃醉酒最多娇,郑美容今天算是见识了——明天还得开会,可是管他呢?喝醉的又不是只有秦浓一个人!

  郑总裁捏住秦美人的下巴:“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

  过程不说了,太惨了。一边倒的胜利。

  同性取乐上,毕竟一个颇有经验另一个一脸抓瞎。秦浓有点儿傻了,一面娇圌喘一面不高兴地问:“你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郑美容弹弹她的脸蛋:“做女人还不会自己寻开心吗?”

  秦浓窘迫又尴尬,她今天是来跟郑美容示圌威,没想到被郑美容耍得除了掉泪就是浪圌叫,真是丢人丢到外婆家——偏偏还不像男人,射了就结束,郑总的手指灵活万分,这还不够,她居然还从包里往外掏小道具!

  秦浓真怕了,“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郑美容不以为然:“不然放在家里等小孩看见?”

  “……”

  “别扯着嗓子叫,”郑美容笑眯眯地拍拍秦浓胸前的一对大白兔,“你还得做节目,爽也忍着点儿。”

  伟人说过,不要随便挑战自己未知的领域,有可能遭遇被吃干抹净的结果。漂亮不是你犯傻的资本。

  秦美人虽然没弄明白为什么男人都追郑总,但是她现在乖顺服气了。

  大姐头不是你想惹,想惹就能惹。

  折腾够了,郑总神清气爽。秦浓娇圌软地瘫在枕头上,意思是立刻就要睡。郑美容好笑地拉她起来:“你妆都不卸就这么睡?”

  秦浓偏偏头,闭着眼:“不卸不卸,多大事嘛。”

  “我叫你助理来给你收拾。”

  秦浓娇滴滴地拉住她:“让助理看见了我怎么解释啊?”

  ……说得也是有道理,这个场面确实很混乱。郑美容无法,拿了自己的卸妆巾,把秦浓扶起来:“娘娘,坐着别动,我给你擦擦。”

  秦浓眯眼看她的便捷卸妆巾:“什么牌子呢?好臭。”

  “卸妆湿巾你还指望是什么贵妇级吗?总比你带着妆好,脸抬起来!”

  秦浓像只吃饱的猫,让抬脸就抬脸,让低头就低头,又问郑美容:“我是不是眼角有细纹,都被你看见了。”

  郑美容一脸无奈:“我满脸都是细纹,你这三根圌毛的细纹就不要拿出来嘚瑟了。”

  她就这么托着她的脸,在柔和的灯光里,为她卸了妆。

  “郑总,你是头一个在床上帮我卸妆的。”

  郑美容笑起来:“助理不帮你卸吗?”

  “助理是助理,”秦浓把脸贴在郑美容的手上,醉醺醺道,“金世安也好,李今也好,我在他们床上带着妆睡着也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我不信他们没注意到。”

  不知是不是灯光幽微的缘故,秦浓落尽残妆的脸,在那一片橘黄的光里,带了几分凄艳。

  郑美容给她理顺头发:“男人都粗,这也用不着伤心,做女人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秦浓倒在她怀里,“郑姐,别走了,你陪陪我。”

  郑美容忽然也觉得凄凉。再怎么艳圌丽的人生,戳破了,背后都有锈迹斑斑的落寞。

  早上郑美容醒来,秦浓已经不见了。

  不见是正常的,见了恐怕还觉得尴尬。郑美容想想九点还要开会,再看表,已经七点多了。

  这个上班的时间要穿过半个南京城,时间真够紧迫,她没时间回想昨天晚上的香圌艳故事,走进浴圌室去洗漱。只在浴圌室被打湿过的毛巾上,闻到一点秦浓的香。

  郑美容捻着那片毛巾,无声笑起来。知道秦浓没走远。她鬼使神差地把那片毛巾放进包里,在洗手台上留了一沓小费。

  她独身一人向停车场走,在早上7点的晨光里。这阳光干净又明澈,带着冬日里凛冽的清爽。

  一阵脆生生的、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从她背后追上来。郑美容没回头,听着这么轻圌盈的脚步她也知道是谁。郑美容想笑,抬手撩了撩头发。

  秦浓一声不响地跟上来,好像她们原本就是一同出来的,郑美容不说话,秦浓也就安然自若地与她并肩而行。两个人走在晨光里,一个英姿飒爽,一个顾盼多情——微微的晨风里,是两只刚睡醒的雌性猛禽,招展着翅膀,预备狩猎。

  “我以为你先走了。”郑美容说。

  秦浓娇圌媚地笑笑,递过来一份吐司派,纸巾包着,“早餐,给你的。”

  郑美容意外她居然给她带饭,倒像两个高中女学生,她把吐司叼在嘴里,秦浓在两片面包里抹了点果酱,樱桃酱,混着甜酒,细腻却爽口,殷圌红的,像她嘴上的胭脂。

  郑美容吃了两口,才想起来问她,“面包哪儿来的?”

  秦浓文雅地说,“我从自助餐厅偷的。”

  郑美容被面包噎了一下,转眼打量秦浓单薄的丝绒裙子,“穿成这样你是怎么偷出来。”

  这句话问到秦浓心里了,秦浓谦逊地托了托自己胸前一对浑圌圆的乳:“藏在这儿。”

  说罢,她向她恶劣地娇圌声一笑。

  郑美容不知道该把这片面包吃下去呢?还是放进包里比较好。

  郑美容叹口气,把面包吞下去,提起秦浓手上的水貂,给她披上——格外掩好她白花花的胸。

  “穿上吧,这又没人看你,”她说,“感冒了图什么。”

  秦浓勾着唇角,弯着眼睛,乖乖让她披衣服。

  她不言不语的样子,照在阳光里,实在好看极了,更那堪她新上淡妆,粉正光,脂正艳。郑美容冷眼看她,并不吻她,只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把手指沾着的果酱抹到她唇上去。

  “有空再聚。”

  她们各自上了车子,不知为何,又都在车里笑起来,对着镜子。

  后面她们又聚了几次,次次都有新花样。要么带着助理砌麻将,要么一道去做spa。秦浓朝南京来得勤快,今天拍广告明天接访谈,到后面连理由也懒得给,“就是想来南京转转嘛。”

  正中郑总的下怀,郑总全程陪同,秦浓玩够了麻将,又拉她去会所唱歌。

  郑美容怀着瞻仰明星歌喉的心思去了,而秦浓实力展现了什么叫脸蛋和歌声的天差地别。

  秦浓声情并茂地唱《梦醒时分》,唱了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单曲循环。

  郑美容听得尴尬万分,这脸蛋实在养眼,这歌喉也实在辣耳朵。

  秦浓唱歌是真的不好听,郑美容想,原来她过去真是假唱——这是费了调音师多少心血?她的仪态完美无缺,说话声音也是一把娇柔,怎么一唱歌就迷之破音,整首歌被她唱得扣人心弦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破了而她居然晃晃悠悠就是不破。

  太虐心了,郑美容敬佩地看秦浓的助理,助理们久经洗圌脑,演技卓越,一脸真情实感地鼓掌“浓姐再来一个!”

  秦浓向他们妖圌娆地挥手,又来一遍——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唱得很难听,然而很动情。她声音里的干涩也是苦涩,她脸上的失意和凄凉也不是演戏。

  郑美容坐在角落里看她,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是的,有些事情不必问,有些人永远不必等。

  她也爱过,她也懂得。

  秦浓在会所依然喝得酩酊大醉。靠在郑美容身上,只说难受。

  郑美容眼望车子在灯火通明的路上走着,像打开一帘又一帘泛黄的幽梦。夜色凉薄,郑美容心头亦觉得凉薄,不知不觉说:“秦浓,该放下就放下吧。这么多年了,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秦浓靠在她肩上,轻声道,郑姐,你不明白,一个人,太寂寞了。

  “李今再怎么混账,养着他也有个玩头。”秦浓说,“我每天一个人回到家,上海那么大,家也那么大,可就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李今自他哥哥病后,就和秦浓分了手。对外给出的消息,是他息影退圈。

  他只是个二流明星,他的淡出对秦浓来说,只是个不咸不淡的花边新闻。秦浓什么反应也没有,戏照拍,日子照样过。

  繁华背后的寂寞,人前如何开口。郑美容想,秦浓大约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坦白地露出颓意。

  郑美容忽然心头一热:“要不你搬来南京住吧,跟我一起,带着孩子你也不孤单。”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只怕秦浓要把这句话听出言外之意,会以为她在骗她来合并。

  郑美容已经做好了秦浓怼她的准备。

  而秦浓支起身子,转脸来看她,眼里有些怨气,又有些泪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要了?”

  郑美容心里好笑,可看她泪光楚楚的一张脸,突然也觉得动情。她脑中一瞬间思考了和秦浓同圌居的可能性,倒也没什么不好。

  秦浓是太孤单了,她也一样。

  郑美容抿着唇,半天又说了一遍:“真的,你来南京吧。”

  秦浓乜斜着醉眼,看她半天,“我搬来南京,你养我吗?”

  郑美容爽快地笑了:“养圌不圌起吗?我保证把你养胖。”

  秦浓推开她,蜷在窗户角里,不说话了。

  这之后的半个月,秦浓没再搭理郑美容,然而鬼使神差地总往南京跑。郑美容听说她来,当然三四次叫她吃饭,她也都让助理推了。

  她觉得自己可笑,她为李念活了半辈子,什么男人也见过了,后来有了李今,她才算是有了一点定性。

  李今不在了,她又放飞自我了。她一直以为后面一生差不多就这样过了,反正美也美过,红也红过,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以后的人生可以随便糟蹋了。

  郑美容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她居然也会觉得对不起她,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只有别人占她的便宜,她赏赐他们,可郑美容不怎么稀罕她的赏赐。

  她后悔在车上和郑美容说那些话,显得自己窘迫又可怜,更难堪的是,她突然发现郑美容似乎什么地方都让她合意。

  她们过去很少接触,她也只以为她是个活得粗糙的男人婆。

  这个男人婆却比她活得通透。

  她是个看不破的人,所以羡慕别人活得通透,一直追逐着那种人,是的,她现在天天都想见郑美容,跟她一聊天就觉得人生又有盼头了。

  她喜欢她,喜欢她万事都拿得起也放得下,像个低年级的学圌妹憧憬学圌姐。郑美容说要她留在南京,那一刻她心里简直像是被求婚一样地激动。

  算什么呢?

  她为了赌气,勾引她,不爽她凭什么也被男人追逐和喜爱。怎么现在倒像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助理又过来,“郑总说晚上在紫峰请你。”

  “不去,”秦浓说,“就说我忙,改天回请她。”

  “郑总说餐厅定下了,包场请你跟她两个人打牌。”

  两个人打什么牌,吊张的麻将还是扑克争上游?秦浓笑着丢了烟,“不去不去!”

  到了九点多,她又后悔了,浓妆艳抹地去了紫峰,餐厅还等着她,郑美容没等她,经理小心翼翼地说:“郑总说公司有事,先回去了,秦小姐用一点夜宵吗?”

  这个好婆娘,秦浓弹了弹眼角卷翘的睫毛:“吃,只要甜的。”想了想,她又把助理叫过来:“去问问郑总家住在哪儿。”

  郑美容是真有事,不过不是公司的事。她想再见见秦浓,谈谈合作的事——或者她们的私事——秦浓不给面子,那就算了。昕昕就要出国,明天就走,她回来陪着昕昕盘点了一遍行李,把她安顿睡了,自己坐下来细想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电话响了,是秦浓。

  郑美容好笑地接起电话:“我在紫峰等你呢,还忙着吗?”

  “我也在紫峰,”秦浓说,“可我没看见你呀。”

  “那你回家去吧。”郑美容淡定。

  “我是想回家呀,”秦浓的声音娇滴滴的,“可我在你家小区迷路了。”

  她腔调里的每个字都吐得轻巧而嗲,是上海女人常有的那种,清脆脆又软圌绵绵的奇异腔调。

  听着真是酥骨。

  郑美容换了衣服下来,秦浓真够胆大,别说助理,连车也没留下,一个人站在她家楼下。

  她见郑美容下来,就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花容月貌的笑太有感染力,把郑美容一肚子想怼她的心思都笑没了。郑美容看她笑,也就笑起来,“上来坐吧,站了多久?”

  她们一路上楼,进了房间,秦浓把包甩在地上,郑美容看她一眼,“轻点,昕昕睡了。”

  秦浓听话地放轻了手脚,轻手轻脚地把郑总推在墙上。

  郑美容噙着笑,仔细端详秦浓的脸。秦浓妆化得精心,浓艳却不俗气,吃过喝过又站在楼下许久,妆已经有些融化。郑美容在心里感慨,都是残妆,放在秦浓脸上硬是漂亮,像花开到半夜,一股熟透了的甜香。

  “见我而已,还专门画得这么漂亮。”

  秦浓伸手去抚郑美容的短发,“你也为了见我,剪了新头发嘛。”

  “我这是上周剪的。”

  “那你上周就开始想我了。”秦浓甜笑。

  ——这个娘们儿,骚出格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香奈儿今年的限定款,还没发布的口红。”秦浓说,“颜色好正。”

  郑美容忍不住笑:“还挺少有人送我口红的。”

  “你就不问问我口红在哪儿?”

  郑美容不知她闹什么幺蛾子,耐着性子问她:“多谢,在哪儿?”

  秦浓向她贴过去,翘圌起两片丰圌满的红唇,自己点上去:“这儿呢。”

  哪有这样浪的女人,骚得真要上天,郑美容向门外看了一眼,抬起秦浓的下巴,慢慢吃了她嘴上红圌润的胭脂。

  秦浓勾住她的脖子,就势把半圌裸的滚圌圆胸脯向她怀里贴。郑美容按住她,“家里不行,小孩在。”

  秦浓软圌绵绵地顶她,“那跟我出去呀。”

  “你不是忙得很吗?”郑美容逗她。

  “都是女人,怎么听不懂女人说话呢。”秦浓拉起她的手,“忙着想你呀。”

  郑美容陪她去了酒店,两人倒也没做什么,女人不是下圌半圌身思考的动物,与其说她们有欲圌望,不如说她们渴望互相依偎和陪伴。

  两人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各自都在心里暗笑,她们千里迢迢地相会,勾心斗角地见面,居然就为了在床上并头聊天。

  郑美容催秦浓早睡,随口道:“我明天也不能起晚,昕昕马上要出国念书,这几天我得陪着她。”

  秦浓十分意外,“那你还跟我出来。”

  郑美容笑了:“这不是舍命陪君子半夜会美人吗?我怎么请你你都不动,你来找我,我还能不奉陪吗?”

  秦浓也笑起来,靠在枕头上,慢慢梳自己的长发。郑美容习惯性地去看被子,干干净净,郑美容心想,她的头发真好,这个年纪,一把梳下来,一根也不掉。

  秦浓把长发盘在头顶。

  “郑姐,有些事,我想说给你听。”

  ——那时她还叫秦蓓蓓。

  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她也和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一样,心比天高。她懂得怎样精致地打扮自己,又刻薄地苛求自己。她甚至流俗地去做了双眼皮手术,美总是精益求精的,和许多庸俗的女孩一样,她们把自己包装成一件精良的商品,走在由男人目光所构成的集市上,待价而沽。

  金世安是她所能接触的圈子里,最有财力的男人,也是对她最殷勤的男人。他追求她,她也知道他未必真心,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一个图新鲜,一个图钱。

  金世安也真好骗,她足够美貌,也足够刁钻,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为她花了许多钱,不惜一切地捧着她做明星。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愧疚,恃美为恶,大概如此,这世上仗着自己漂亮就为非作歹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情妇的日子过得奢侈又空虚。

  金世安不会娶她,只会玩弄她——她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是穷凶极恶地折磨他。女人的心肠歹毒起来真比什么都可怕,要令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为她感到痛苦、纠结、发痴发狂,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快乐的事。

  然后她见到了李念。

  李念并不像其他男人一样对她惊艳,李念捏着她的履历,上下打量她,看了半天,拿下嘴边的烟,向她轻浮地一笑:“秦蓓蓓太俗了,改个名字,叫秦浓吧。”

  什么男人敢说她俗气?可她那时候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一阵疯狂的心悸。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完完全全地错了。

  人要活得清白,活得有尊严,不为别的什么,只是为了遇见真爱时不令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而她已经被自己钉在耻辱柱上。

  她的生命里再也抹不去“情妇”两个字。

  李念会怎样看她?她时常去想这个可怕的问题,她在他眼里,在许多人眼里,必定是轻佻的、淫圌贱的、出卖色相的,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凭着一张脸颐指气使,是所有恬不知耻的恶毒的代名词。

  李念却对她十分温柔。

  他对她很是照顾——也仅仅只是照顾而已。她惊讶他这样轻浮的一个男人,居然做事那样细心。金世安看不到的、想不到的,李念样样都做得周到。

  她忘不了她第一次去试镜,李念忽然摸圌摸她的脸,悄声道:“我的美人,去吧,让他们都傻眼。”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美过,好像立刻就能凭美貌征服全世界。

  众生都倾倒于她的美艳,而李念对她永远若即若离。她不傻,明白他不爱她。哪怕她立刻离开金世安,李念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李念是个恐怖的控制者,柔声细语地洗圌脑她,把她变成毫无灵魂的玩具娃娃。他要她不惜命地工作,大红大紫,让所有人都为她沦陷。

  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他。

  她也渴望爱,虽然从没得到过。选择孤独,也好过浑浑噩噩被人玩弄一生。

  秦浓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些,哪怕是李今她也没有提过。此时一口气说出来,倒觉得心事都消解了。

  李念和钟越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明白,人不会永远不爱,只是对谁不同而已。

  “郑姐,我是不会再爱他了。他有他的幸福,可我该去哪儿。”

  郑美容握住秦浓的手,“做人先对得起自己。把自己活好了,别人跟着你,也就活好了。看你圈子里也是个大姐大,感情的事情怎么这么放不下?”

  秦浓呆呆地看她,像个小学生,扑进她怀里,“我是放不下,我佩服你,什么事都想得通。”

  郑美容也觉得心头一热,拍着秦浓的肩道,“过去的就过去了,谁也不能说一辈子就找不到更好的。你看我,活得不如别人吗?”

  秦浓在她怀里梨花带雨地抬起脸:“我真觉得我喜欢你。”

  郑美容被她弄得要笑又不敢笑,“你跟白杨不亏是一个人带出来的,你这德行怎么这么像他。我也喜欢你,别哭了。”

  两人互相靠着,挤在一个枕头上,擦着泪痕,都笑起来。

  这一夜她们说了许多话,说秦浓的事,说郑美容的事,说她们如何欺骗别人,又骗自己,算来算去,人生怎能经得起谎言一针一针去穿刺。

  刺破的人生,还要拼补起来,再怎样千疮百孔,也好过自暴自弃。

  秦浓想,她已经不再是秦蓓蓓了,李念给了她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现在属于她自己。

  她要拿着这个名字,继续过下去,跟李念再也没有关系。犯过的错、流过的泪,不能靠后悔去弥补,她要站起来,才能补全过去生命里所有的不完整。

  滚滚红尘,谁也不能保证人生里不会有更好的人。

  人是无情多,还是有情多呢?

  许多诗人讨论过这个话题,讨论了几千几百年,没见讨论出结果。

  秦浓坐在李今对面,托着腮想,李今对她不算无情,对他哥哥就更不算了。只是说出去谁也不信他是个有情人,只怕还得吐口唾沫。

  李今从英国回来,想见她一面,她怕什么?“我在南京,要来你就来吧。”

  来了两人也无话,对坐在包间里,李今还是那副暖男的嘴脸,斯文地帮她拿点心。

  “你现在过得好吗?”他问她。

  秦浓想起郑美容,明艳地扬起唇角:“挺好,你呢?”

  李今没有说话,低下头去,怆然地笑,许久方抬起头来:“我哥怎么样。”

  虚伪真是人最可怕的一种天性,和后天被迫的伪饰不同,李今恰恰是那种天生的说谎者,他骨子里的虚假真是怎么也改不了。秦浓早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李念——他虚伪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永远不会坦荡直接,话总要转一圈才敢说出来。

  她现在不乐意提起李念,更不愿意跟李今去提,李今问她,她只露出浅浅一笑:“李今,我跟你早就说开了,你不要再去找李念,他忘记你了。”

  这话刺中了李今的心思,李今一瞬间暴立起来:“不可能!”

  秦浓的助理拦住他。

  李今吼了一声,又收敛下来,唯唯诺诺道:“你让我见见他。”

  他的话将将出口,包厢门已经被人一脚跺开,三五个大汉一股脑冲进来,把李今按在桌子上。李今和秦浓都吃惊,一阵高跟靴子笃笃的响声,郑美容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向门上一靠:“小杆子,不在国外好好待着跑到南京来抖diǎo,谁他圌妈给你的胆子。”

  李今被人按着头,不免惊慌失措,倒插着眼睛去看秦浓,秦浓满心想笑,只能憋着,站起来说:“郑姐,你怎么来了。”

  郑美容看出她眼里的笑意,忽然窘起来,她是听说李今突然回国,秦浓的助理倒也机灵,先给她打了个电话——大概是怕李今发疯闹圌事,助理看浓姐和郑总最近走得近,自然近水楼台好求救。

  郑美容的小弟们下手不轻,李今被卡着脖子,满脸通红,又挣扎不得,咳嗽着说:“我不是来闹圌事,我把财产做了清算,想麻烦秦小姐帮我转交给我哥……我不是闹圌事。”

  他还算乖觉,连秦浓的大名也不敢直呼了。

  郑美容看他一眼,“算了,都松手。”

  李今被掀起来,丢在椅子上,半天没能喘过气。

  郑美容在他身边坐下,“回去吧,李念不缺你这点钱,”

  李今像只被吓住的狗,半天才回过神,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郑美容和秦浓谁也没有留他,更不去问他信封里是什么。

  不必再问。

  她俩沉默相对,背后的助理和小弟们也就一本正经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秦浓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干嘛呀?弄这么大排场。”

  郑美容终于面红起来:“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又像个人了。”

  秦浓笑嘻嘻地在桌子下面踢她:“郑总,这算不算英雄救美呀?”

  郑美容只是摇手:“别了,你算美,就别把我算英雄了,简直活现眼。”

  秦浓嗲声责怪助理:“下次别这么大惊小怪,郑总忙着呢。”

  “不忙,该打的电话就要打。”郑美容叫服务员,“我也饿了,干脆吃个饭。”

  两人都把李今兄弟的事情抛在脑后,谈笑风生地吃起午餐。席上郑美容又说起女儿出国的事情,秦浓道:“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看看吧,”郑美容说,“看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而昕昕出国的日子,到底还是来了。

  两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在新街口吃了一顿便饭。

  昕昕十四岁了,正是青春活泼的少女时代。秦浓原以为郑美容的女儿,就算养得好也不会有多漂亮,谁知见了昕昕,身材高挑,杏眼桃腮,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胚子,坐在她和郑美容中间,和她亲妈不像是母女,倒像是秦浓的小妹妹。

  秦浓给她切了一个鹅翅在盘子里:“真的,昕昕这个脸蛋,就是进圈子也不输给别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你,这是像谁?”

  “像我爸。”昕昕爽快,“他也就给我留下一个脸。”

  “个子像我,”郑美容说,“长得高,再长我怕她以后要有一米八。”

  秦浓不料她们母女一点也不避讳前夫,好像这个男人只是她们相逢的一个机缘,至于他的薄情和无耻,她们都不放在心上。

  她看看郑美容,又看看昕昕,温柔地笑了。

  昕昕真是可爱,郑美容把她教养得真好。她的仪态无懈可击,优美而不做作,显然是从小就受着千金小姐的教育,可没有千金小姐的脾气。秦浓望着昕昕,不禁羡慕起来,她和郑美容一样年纪,可她除了这张半老徐娘的脸,还有什么呢?还不如郑美容,有个这样伶俐美貌的女儿承欢膝下。

  昕昕咽了东西,问她:“秦阿姨,我真的够格做明星呀?”

  “怎么不行,”秦浓拧她的小圌脸,“我是大星星,你是小星星,你圌妈妈,母猩猩。”

  郑美容放下刀叉,嗔道:“当着小孩胡说什么呢。”

  昕昕快乐地笑起来:“秦阿姨,你和我妈妈一定很要好。”

  “为什么呀?”

  “一般人这样说,我早就打她了,”昕昕俏皮,“可是你跟我妈这么说,我觉得你们一定是关系好。”

  她转头去看郑美容:“妈,我要能认秦阿姨做干妈就好了。”

  郑美容还没说话,秦浓已经大喜过望,立刻摘下脖子上一串明晃晃的钻石项链,想了想,把两个粉钻的耳钉也摘下来,干脆连戒指也撸下来了——秦浓把一堆首饰向昕昕面前一推:“我的宝贝丫头,话说了可就收不回去了,干妈给你的见面礼。”

  昕昕眨着眼睛,只看着郑美容。

  郑美容不紧不慢地转着叉子:“给你就收着吧,又不值几个钱。”

  “钱算什么呀,这是我圌干妈圌的心意!”

  “好女儿,真会说话。”秦浓坐到昕昕身旁,把她揉在怀里,“你说你圌妈这么一个没情调的硬货色,怎么生出你这么好玩的女儿。”

  昕昕在她怀里东南西北地摇:“她没情调,可是我喜欢呀。”又说:“秦阿姨,我要走了,你多陪陪我妈妈,她一个人在国内挺无聊的。”

  真是童言无忌,秦浓和郑美容被她说中心里的鬼,互相望着,愧笑连连。

  昕昕在机场门口拥抱她们,又拉着秦浓的手说:“秦阿姨,我妈妈一个人在国内挺无聊的,她也没什么朋友,你多陪陪她好不好。”

  郑美容想说秦浓也忙,秦浓却截住她的话头,“天天都陪,乖囡,你放心吧,好好读书。”

  她们一直看着昕昕走进去,再也望不见。秦浓怅然道:“昕昕这么可爱,你也舍得打发她出国。”

  “早自立早成才,”郑美容笑道,“她比我强,以后会比我有出息。”

  秦浓不语,半晌方道,“要是我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舍得送她走,一个人怎么熬。”

  郑美容执了她的手,窃窃道:“我要说我还有你,你笑不笑我?”

  两人怔了片刻,花枝乱颤地放声大笑,猎猎朔风里,却有暖意。

  没过几天,秦浓就大张旗鼓地搬家了。

  郑美容看她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堆在自己家门口,只说:“来就来了,搬这么多东西干嘛?”

  “懂什么呀。”秦浓娇嗔,“你活得那么糙,跟我学着点儿,这一包,这一包,这一包,都是日用的。”

  郑美容被她气笑了:“我看看这么多东西用下去,你是不是真的永远不老!”

  再往后的日子,像所有故事一样,说也说不完,她们回首看去,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吗?女人的日子,年年像花,开了又谢。次次仰头在春风里,待人攀折,开过许多岁月,爱过、痛过、憔悴过,时时想着,这红尘中绮艳的一生,会否终是空梦一场?

  可岁月总有温柔手。哪怕东君不顾芳心愁,花朵们互相簇拥着,也开过一个又一个春秋,把华年开成灿烂的锦绣。

  她们还是那么忙碌,偶尔的闲下来的时候,她们不去别的地方,只在家里,你靠着我,我靠着你——还像十几二十的少女,互相牵着手,坐也要挤在一起。女人这点温存的念头,是什么时候也不会改的,是再怎么刚强也化不去的天性里的柔软。

  两人偎在一处,看故事,《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看白先勇写:四十岁的女人——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四十岁的女人,还求什么呢?

  是的,她们就快四十岁了,韶华逝去,芳容褪减,,男人于她们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旁人看来,也许她们会渐渐地什么也没有,金钱、权势、声名,这些浮华犹如当年的青春,只换得虚情假意的怜悯。但总有些东西是不随时光凋谢的。

  郑美容把秦浓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粗粝的、娇柔的,像女人内心的两面,坚强和柔软都永不磨灭。

  是的,她们四十岁了,世界也会如春光老去。

  可她们还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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