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_1930来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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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

  单启慈和张惠通看他们两人出去了,李念还在旁边陪着。李念先站起来道歉:“金总做事性急,让张导见笑。”

  单启慈抢着说:“这有什么,你没看惠通见到臧援朝,比他俩还激动。”

  张惠通不悦道:“我什么时候激动过。”

  单启慈越发得意,“是不是?我就说你要相信我徒弟这个眼光。”

  张惠通舒展眉头,“确实合适,难得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眼睛还这样清澈。比杜雨强许多。这孩子心地单纯,能入戏。”他接过李念的烟,“演技其实平平,我是看中他这一颗赤子之心,实在难得。现在就是刚毕业的新人,也难有他这样干净的眼睛。”

  单启慈有些惊讶,“我看你这么激动,我以为你觉得他演技好。”

  李念却明白,和臧援朝的追求本色不同,张惠通对演技的要求极高——他轻易说过谁演技好?能得他金口一开赞演技的,只能是影圌帝。白杨被他嫌弃,并不算丢脸。他肯用白杨,已经是对白杨最大的肯定。

  张惠通正向单启慈说,“不好又怎样?又不是无药可救,导演不就是教演员来演戏吗?”

  说着他又向李念笑:“李总,真好眼光,千里良驹。”

  李念赔笑着坐下来,方觉得背后涔圌涔冷汗,一股气向下圌流。

  白杨跟着世安出来,世安走得极快,白杨只好在后面小声喊,等等我。

  他在张导家里坐得暖和,猛一出门,迎风打了个寒颤。

  世安却不回头,也不说话,一路上了车。

  白杨不见小谢,是世安自己开车,不由得问他,“你学会开车了。”

  世安微微瞬目,“白先生不在,我只有自己学了。”

  ——金世安这是气他刚才叫他“金总”了。

  白杨被他说得垂下头去。

  世安默然片刻,将围巾解下来,放在白杨手上。

  “……车上有空调,不冷的。”

  “我知道你手冷。”世安说着,脚下发动了车子。

  这是冬日里常见的黄昏,车窗外起着寒风,行人都竖起领子来,匆匆向前走。稀薄的、黯淡的太阳,在暮云里,缓缓堕下去,不见晚霞,只有透明的、茫茫的暮色,渐渐染黑了这座古城的天。

  白杨从车窗里,瞧见麻雀从枝头跳下来,天空里也掠过飞鸟,是不迁徙的鸟,在这个城市上空飞着,预备过冬。

  金世安不开腔,他只好神游地想,这些鸟是怎样过冬?靠垃圌圾,靠松子,还是靠对这一方水土的一点依恋?

  而世安终于肯和他说话,却不说什么情话,也没有埋怨,只说“剧本带出来没有?”

  两人开着车,在南京城里打着转。分明是久别重逢,世安却丝毫不提旧事,只一个一个地方走着,颐和路、得月台、榕庄街,把《秦淮梦》里有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细细给白杨讲,这里原本是怎样,又发生过怎样的前尘往事。

  “真是你写的剧本?”白杨问他。

  世安深深看住他,看了许久,像要把他刻进眼里去。

  “是我朋友的故事。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喜欢。”

  白杨知道世安还在怪他,而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知道自己欠金世安一个道歉。

  可爱情这回事,道出歉来,更觉得疏远而伤人。

  他还爱着他,所以不愿意道歉。

  车在榕庄街的小桥后停下。

  这里原本繁华过,现在面临拆迁,斑驳的墙上画了许多圆圈的“拆”字。

  “下来吧。”

  世安说。

  白杨乖顺地抓着围巾下车,世安从他手上拿下围巾,又给他围在脖子上。

  手指经过白杨的脸,白杨顿了一顿,他也顿一顿。

  这是《秦淮梦》里其中重要的一场,沈白露在这里以死相逼,终于离开安世静,走出了安公馆。

  生死场,悲欢地,后人又在这里写过无数绮艳哀怅的故事。

  几十年过去,风雅余韵都已经荡然无存,这里不再有沈白露,也不再有帽儿巷,这里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民居,一排一排九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街前的小桥还在,护城河也在,冬季里水干河竭,只落着厚厚的枯叶。

  白杨听世安慢慢讲完这最后一段戏,恐怕他立刻就要回去,只好说,“这个大少爷,有点太坏了,剧情改一改就好了。”

  世安回过头来看他。

  白杨想和他说话,“这个沈白露就是你的朋友?”

  世安答非所问,“你也觉得这个少爷很坏,是不是。”

  “……换成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对沈白露这样坏。”白杨望着他,“后来怎样了?”

  世安摇摇头,“不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沈白露。”

  “安世静呢?”

  “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杨望着他,他也望着白杨,冬日的夜风吹过来,在这个僻静的巷子里吹出呜咽的微声,显得格外凄凉。

  金世安到底是孤独的。他的朋友,都湮灭在时间里,而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现在只有他,而他把他丢下了。

  白杨难过地想。

  白杨很希望世安嘲讽他一顿,或者骂他一下——比起这些,他更怕世安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世安却在栏杆上靠着,点上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月亮升起来,月光照下来,照在这个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小街上,天灾人圌祸,战争和建设,早就消磨了这条街曾经有过的所有痕迹。

  “杨杨,我很想你。”

  世安忽然说。

  白杨只觉得心在滚水里浸了一下。

  “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世安望着白杨,“我也没有什么想不开,咱们原本就是朋友,没有那一层,也还是朋友。”

  白杨被他说得愣住。

  世安叹了口气,“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你喜欢做明星,那就好好去做。我能在电视上看看你,也觉得挺心满意足。”

  白杨眼圈儿红了:“你干嘛不怪我?”

  世安垂下眼睛,“是我没本事,答应了捧你,总也捧不红,你不高兴,那还不是理所应当吗?”

  白杨简直要被他说倒了。金世安把话全说完了,根本没留给他道歉的余地,他能说什么?给他跪下磕头认错吗?

  还是以后就这样做普通朋友?

  白杨只怕他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强行调转话头:“你怎么想起来跑去写剧本了。”

  世安沉默片刻,抬眼向他笑了:“我说了,你可不要笑,就是想做个配得上你圌的圌人。”

  白杨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眼泪在他眼里滚,可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去跟金世安哭。

  “……金世安,我错了。”

  金世安的话,说得可怕,白杨真怕他下一句就是再也不见。可他还是不肯说对不起,他只愿意说他错了。

  错了还能改。而情人的对不起就是再见。

  世安却连这一句“我错了”也不想听,他不是要他认错,他只要他回来。

  世安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静静地抽烟,那烟烧得缓慢,在夜色里慢慢蜷曲着。

  白杨不敢再看他,只盯着他唇边的火星,那火星忽然抛进半空,在黑夜里画了一个鲜艳的、明亮的曲线,金世安已经低下头,毫无防备地吻下来。

  他们多久没接吻,金世安来得又这样突然,白杨向后躲了一下。

  金世安扣住他的脑袋,直白地咬住他,撬开他的嘴唇,舌头顶着他的舌头。他退无可退,被他吻得向后跌。

  世安从未这样野蛮地吻他,即便过去他撩圌拨他,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狂暴,体温和呼吸像激烈的旋风,把白杨笼在黑夜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烟的苦涩。

  他是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他的占有欲。

  白杨直觉身后一片空荡,就要跌下去,他只好伸出手,求救地勾住金世安的颈子。

  世安这才环住他的腰,连呼吸的空也不给他,在他唇上风卷残云地吻着,又盯着他的眼睛,“你怕被人看见?”

  白杨艰难地喘气,将欲张口,世安又把他的嘴唇含圌住。

  “我却希望别人都看见,要你无处可去。”

  白杨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世安吻着他,他也想回应以吻,可回应的只有断断续续的眼泪。

  他们原本谁也不比谁爱得少。

  世安眼看他掉泪,扳起他的脸,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缓缓地叹气。

  “我想你想得真要发狂。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白杨流着泪,含含糊糊地说,“想你。”

  世安恨极了,把他按在怀里,“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我,你走得这样干脆。”

  白杨在他怀里闷声摇头。

  “以后再也不许这样走了。你要知道,凭是怎样天大的事情,你还有我。”

  白杨脸埋在他胸口,无穷尽地点头。

  “你这点头,我信不过了。”世安托起他下巴,“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自己说一遍。”

  白杨被他握着下巴,泪还淌着,满脸通红,“说什么?”

  “说你再也不走了。”

  白杨只好小声地应,“再也不走了。”

  世安仍然不松手:“你这金总两个字,叫得顺口。”

  白杨更小声:“金世安。”

  世安俯身去shì他的唇角:“还叫不叫金总了?”

  “……不叫了。”

  “我是哪一个的金总?”

  “……我的。”

  世安偏一偏头,“声音这样小,我实在听不见。看你在张导面前洪亮得很。”

  白杨又气又羞,索性抱住世安的脖子,用吻堵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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