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长生_何引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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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长生

  房内,一盏香炉里熏着拂瑶熟悉的檀香味,水色的轻纱吊帘轻轻摆动着,一室静谧。

  拂瑶合上门,隔着帘子凝视着卧榻上的素白身影,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见他缓缓走来,忽然没由来觉得惊慌,退了两步,笑说:“那个……不知夜渊上仙找我何事?”

  他身子微微一怔,复又浅笑道:“伤口好些了么?”

  “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就不劳上仙费心了。”刚要解释,受伤的左手就被他握在掌中。拂瑶本能要缩回来,却动不了分毫,一双如碧波般黑眸正直直注视着她,好像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她垂下眸,轻轻地咳了一下,“那个夜渊上仙,在下实实很感谢你的关心,不过这男女有别,我们不甚相熟,还是……”

  “瑶儿。”夜渊轻溢出声。

  拂瑶猛地抬眸,心中有些惊愕,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夜渊上仙刚才是不是唤错……”

  还没说完,夜渊就有些无奈道:“瑶儿,那日在我与西海圣母谈话时,便闻到你的气息了。”

  拂瑶有些惊诧,这个也闻得出来么?气息倒是能分辨是仙还是妖魔,但还能分辨出是谁么?

  夜渊自是知道她的心思,淡淡一笑:“容貌可以改变,但属于一个人的气息却是不会改变的,就象……”过了千万年,你依然还记得我的气息一样。夜渊顿了顿,后面一句终是没有说出来。

  拂瑶微微一怔,心情却免不了更加黯然,原来那日师父知道她就在旁边。委实是说得明明白白了,就算再想不懂,也不行。收起涩然的的心绪,拂瑶淡淡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她的神色尽收于夜渊眼里,些许心疼慢慢泛开,虽然近在咫尺,他却还是不能给她现世安稳,宿命么?既然注定给不了,那便不要有希望也好。喉咙上倏地涌上的一阵腥味,硬是被他压了下去。

  拂瑶收敛好心绪,抬眸正好撞见他有些苍白的面容,连忙问:“师父你没事吧?”

  他微微摇头:“我无大碍,不过这些日子有些乏了。”

  “那师父定要多休息,后日便是仙魔圣节,若是师父有什么大碍,恐怕……”她忧虑的是他身体,但话到唇边却仅能以仙魔圣节为由。

  “我明白,你放心,这两日再好好休息一下便会好的。”

  拂瑶点头,突然想起那日在珊瑚石中听到的对话,便把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夜渊听,只是省略了罗阎说师父的那段。

  夜渊微微思索片刻后说:“如此说来狱界之钥便是他拿给紫魄的,剩下的三颗聚魂珠如今也在他手上。”

  “嗯,如今阎妖罗阎已元神寂灭,狱界之钥和三颗聚魂珠都在他们手中,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破尧之石的下落,不过还是要尽快夺回狱界之钥和聚魂珠,以免他们以后真的找到,威胁到整个六界的安危。”

  夜渊轻轻咳嗽了一声,眸光之中仿佛有继续幽深,喃喃道:“是该尽快拿回聚魂珠了,我……们时日不多了。”

  “既然师父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拂瑶起身。

  “瑶儿……”拂瑶顿住,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夜渊。

  夜渊嘴唇翕了翕,好像想说什么,随即眼眸又转淡,如玉的容颜略微垂低了些,长长的睫毛在夜明珠的柔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泽。一室的璀璨,拂瑶却看不见他的表情,“没事了,你也多加休息。”

  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她这段时日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过得怎么样么?拂瑶心中骤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原来六千年不曾动情也未必是好事,这头一遭,好不容易生出一朵桃花小苞来,还没来得及开盛,就硬生生地被掐断了。

  “另外,你的手有些凉,多加一件衣裳。”声音依旧温和如故。

  拂瑶有些怔,无意识地收了收手指,果然,冰凉。

  东海宫殿中有一处叫做“玉重阁”的阁楼,因为地处偏僻,平素倒也甚少有人来。拂瑶双肘撑着膝盖,手中挂着一壶酒,托着下巴坐在屋顶上,脸上还氤氲着一层淡粉的红晕。

  适才她问东海龙王讨来了一种据说最不会醉人的酒,便悄然跑到这个偏僻的角落来。要说这酒的味道确实很淡,一口喝下去也仅是有些桂花的余香留在贝齿之间,完全喝不出酒的味道,果真不醉人,委实是个好东西。

  拂瑶眼色迷离地望着远方,思绪却东游西荡,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呵呵……拂瑶阁主,我们又见面了,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拂瑶从屋顶上往下望,骤然发现多了一条身影。雪衣飘飘,仙姿俏容,除了每次都挑她心情最差之时出现的凤卿,还真不作第二人想。

  拂瑶刚欲出声打发她,便察觉身体有些异样,是定身咒!“你跟踪我?”拂瑶微微眯眼,以这凤卿向来阴险毒辣的做派,此番定然是来寻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丑之仇的。

  拂瑶的心思虽明了,此刻身上却完全动弹不得,说来她不过是来悼念下心中那朵刚被折段的桃花苞子而已,却又躺着都会中刀,委实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凤卿微一挑目,右手一勾,拂瑶倏地狼狈得从屋顶上跌落到她面前。

  “可不是吗?堂堂拂瑶阁主没想到也会有今日吧?你不是一向仗着法力高强,处处和我做对么?此刻为何不动了呢?”说罢她轻笑着倾下身,狠狠地掰过她的脸,得意洋洋地问道。

  拂瑶挑了挑唇角,“好像处处和我作对的,是阁下你吧?”

  凤卿剜了她一眼,倏地放开她:“我就说除了你,这世间怎么又突然多出张一见就令我厌恶至极的面容,呵呵……若是不跟着你,还不知道原来你就是拂瑶。莫不是连自己都觉得丢人,才顶着别人的脸面过活,不敢见人了么?”

  “凤卿姑娘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再者我敢不敢见人和你有什么相干?”拂瑶瞥向她,淡淡一笑。

  “你、你这个贱人……”凤卿怒瞪着她,“哼,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也难怪,反正你一直就这么令人讨厌,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不过适才你和夜渊的谈话倒是让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你喜欢他,你如今的师父,你果真是个不要脸东西!”

  拂瑶好笑地睇了她一眼,难得搭理她。

  哪知凤卿突然两巴掌打在她脸上,脸色阴晴不定道:“这两巴掌是报前两次之仇,我倒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她自幼便是在西海众人的宠溺下长大的,尤其是爹爹,完全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可是自从这个拂瑶出现后便三番两次地踩到她的痛处,明明只是身份不明的下贱之人,她凭什么得到仙界众人的喜欢!凭什么那么多人为她出头!凭什么连夜渊都收她做徒弟!

  拂瑶平静地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说得云淡风轻:“这样就恼羞成怒了么?”

  凤卿见她如此平静模样,心中更为恼怒,冷笑了一声说:“你真以为他收你做徒弟就是喜欢你么?仅仅是徒弟而已。”

  “那你为何如此忌惮我?不就是怕我对你造成威胁么?老实说,你心思太过歹毒,偏偏人又太过蠢笨,我师父心如明镜,要想他娶你,恐怕此生恕难如愿。”

  凤卿这次却没急着反驳,“他娶不娶我,这是后话。我承认你确实对我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只要你一死,我的机会就大许多不是吗?而你,喜欢自己的师父,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做得出来,就算我杀了你,也不过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说罢,凤卿尖利的指甲瞬间伸出,刚要扣住拂瑶的脖颈,她的身体就如纸片般倏地一下被甩出几丈远的珊瑚石上,昏了过去。

  拂瑶望过去,目光落在几尺外的芳华绝世的墨色身影上,魇月!

  他鬼魅般的身影突然掠到拂瑶面前,抱起她,望着一脸怔然的拂瑶,眉头紧紧拧起,不悦道:“在想什么?连这么个废物都打不过。”

  “你不该来的。”拂瑶望着他狭长的眸子,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似有无限落寞和着微微凉风慢慢渗透进他心里。

  他定住不动,眼中却无一丝情绪,半晌后如冰雪裂开般的沉音才化开:“你真的这么不想看到我?”他从来没想过,即使原本就是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心,原来也是会痛的。

  拂瑶沉默不语,他此刻这种心境约莫就象她对师父,如今她总算能体会了,原来果真如此难熬,所以更不想欠他更多。

  他缓缓低眸直直望进她的眸底深处,有着同样熟悉的痛,他有些自嘲的想,原来,还是晚了。漫长的沉默后,他终是看向她,半晌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好,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不过陪我说说话,好么?”

  他的眼睛里带着淡笑,却很空很远,拂瑶许久才道:“好。”

  他抱着她向阁内走去,突然脚步一顿,好似忽然想起,问道:“夫人不喜欢我杀人吧?”

  拂瑶知道他说什么,便微微颔了颔首。

  一道光摄在珊瑚石上的凤卿身上,她缓缓转醒了过来。魇月拂过她微微红肿的脸颊,沉声说:“我可以不杀她,但决不能让你被人白白欺负了去。”

  凤卿无比惊恐地连连后退,“你……”一阵剧痛袭来,她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掌痕,比之拂瑶脸上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打她两掌,我还你四掌,也算公平。快滚吧,不然等本王我心情欠佳之时,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他的声音透着隐忍的怒意,若不是她不喜欢他杀人,这个女子就算死一百次都难辞其咎!

  凤卿虽怒不可遏,但却惧于魇月强大的法力,只得恨恨地丢下一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魇月低头问:“夫人心情有没有好些?”

  拂瑶顿了一下后轻轻一笑:“大快人心。”

  最后拂瑶和魇月并排坐在屋顶上,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深邃天空,地面上形状千奇百怪的珊瑚礁和遍地散落的贝壳,时常还有各种漂亮鱼类从他们面前游过,就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他们周围。良辰美景,风景如画,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

  魇月忽地打破沉默,“还记得我第一次在荒野之穹遇见你么?我们也曾是这般坐着。”他的嗓音和师父的温润如玉略有不同,虽然依然十分好听,但是多了几分绵长,几分妖娆,听起来总觉有些渺渺的回音。

  拂瑶心中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半晌才觉得自己只能说,“魇月,对不起。”

  魇月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爱怜地拂过她的长发,语气轻缓,却仿佛包含了许多情绪:“夫人知道吗?你委实是我的劫!”

  只是轻轻浅浅得似呢喃似无奈似叹息般的一句话,却让拂瑶没由来地心口一疼,越发地难过起来,只能低垂着眸又说:“对不起……”

  他笑:“不用觉得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不爱我而已。我原本以为只要一直把你困在我身边,千千万万年也好,总有一日你会真正属于我,总有一日你的心不会再是空寂的。那时我就隐约知道,不能放你离开荒野之穹,一旦有一日你离开了,或许我就再也寻不回你了,没想到果真如我所料,那个能让你识得的情爱的人……最终不是我。”他脸上的笑容一如以前般妖媚至极,但眸光之间隐隐有些许落寞,些许哀伤。

  拂瑶不是不懂,却只是撇过眼,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个好人,活该如今有此报应。

  他继续说:“夫人,如果没有他,如果你一直和我在呆在荒野之穹,千千万万年后,你会爱上我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眸光中隐隐有些期盼,见她久久不答话,眼中的光彩又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半晌之后,还是扯出一抹笑出来:“这委实是个蠢问题,不必回答了。”

  答案或许早在千万年前就知晓了,如果那时他……他忽然自嘲地想,他们一开始就晚了。

  “魇月,你知道传说沧海之畔有种花叫做无生么?”拂瑶继续说,“听说此话从花开到花落不过须臾,因为它开得时辰短,所以便如同无生一般。我们虽然有比他们更长的生命,但就是因为更长,所以经历的更多,也许也更容易忘却。慢慢的,忘却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曾经记得的人。总有一日,你也会忘了我,如同无生一样,花开花落总有尽时。魇月,我希望你忘了我。”

  她转过头望向他,目光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话其实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也会慢慢忘记师父,慢慢变回以前那个只知道斩妖除魔,只爱天下奇珍美味的拂瑶阁主。

  魇月怔了片刻,只淡淡地一句:“好。”

  这样就好。拂瑶脸上泛着淡淡的光,终于笑得释然了。

  彼时,拂瑶尚且还不知道,在靡音河畔还生长着另一种花,花开单蒂,寿命万年,从花开直至花落依然一如最初的花颜,绝美异常,名唤长生。

  长生长生,永不凋敝,长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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