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忠奸之辨(二)_千金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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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忠奸之辨(二)

  姜以忠此时既担心姜无谄的前途,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杂念,因此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但人总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姜以忠越是害怕,便越是有人要借这件事情往他的身上捅刀子。

  这时对面便传来了现任吏部尚书彭海义愤填膺的声音:“魏相,您是什么样的人,我彭海最清楚了,您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必定是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在陷害您。您就别管这些奏折了,还是快去和皇上解释清楚吧,我想皇上也一定会相信您的。”

  他这话是与魏可宗说的,说到“居心叵测”这四个字的时候却瞟了姜以忠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没有特意掩饰,在座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彭海身为吏部尚书,是魏可宗的直接下属,魏可宗若是有心以权谋利,为族人谋取官职,只需与他打声招呼即可,又何必舍近求远,竟然隐瞒得连他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他以此判断魏可宗是被冤枉的,再加上素来敬佩魏可宗的为人,便忍不住帮魏可宗打抱不平起来。

  魏可宗刚看完一本奏折,并且细心地把批过的奏折都放在一旁摆好。他听了彭海的话,面上毫无波澜,拿起另外一本奏折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地道:“既然你都说了此事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去解释呢?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

  “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可就怕别有用心之人用些鬼蜮伎俩把皇上给哄骗了,到时您岂不是平白被玷污了名声?”彭海见魏可宗不把姜无谄的弹劾当一回事,心中不免着急,看姜以忠的眼神也更加不善。

  魏可宗的眼睛仍然盯着奏折,不咸不淡地道:“皇上若能信任我这把老骨头,那是我的幸运;皇上若是不信,我年纪也大了,正好就此归隐,含饴弄孙。”

  “可......”彭海还要再劝。

  这时坐在他下首的柳弗愠赶忙道:“魏相说得对,皇上英明,自有圣断,必定不会让魏相含冤。彭尚书不必着急,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还要等到什......”彭海刚要反驳,回头一见柳弗愠正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心知柳弗愠是在故意拦着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既然魏可宗和柳弗愠都这么说,他也便不再坚持,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只是他仍然心中不甘,便拔高了音量故意道:“我与姜尚书先前同为侍郎,后又一同升任尚书,我常见姜尚书围绕在魏相身边鞍前马后,本以为姜尚书是和我一样因为受了魏相颇多指点而心存感激呢,谁曾想竟然是别有居心?”

  无论姜以忠升任礼部尚书前后,他都是魏可宗的下属,两个人有许多政务上的交流和交接,所以姜以忠时常围绕在魏可宗的身边听候差遣,实际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请。只是被彭海这样阴阳怪气只讲后果不管前因的说出来以后,便仿佛姜以忠是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

  当初因为神武太后的一句天底下没有人比魏可宗更适合做礼部尚书的话,姜以忠便做了近二十年的礼部侍郎。在那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一方面怨怪神武太后和魏可宗,一方面又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德行不足,所以自神武太后到李复书,都宁可让魏可宗兼任礼部尚书,也不愿意把他升上去。

  所以这些年来他便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规矩和礼仪办事,唯恐被人说他德行有失。如此数年,他终于得到了个忠厚秉直,守法持正的名声。

  如此注重规矩和礼仪、拼命维护自己名声的姜以忠哪里受得了这般嘲讽?

  他当即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我能有什么居心?你不要血口喷人!”

  越是心虚的人越是想要大声压制别人对他的怀疑,却不知道他这般反应正中别人下怀。

  彭海愈发嘲讽地道:“难道不是吗?姜无谄抓住一丁点儿由头便大做文章,在为政殿上当众污蔑魏相,难道不是想借魏相的名望搏个忠直敢谏、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吗?”

  “你胡说什么?他只不过是......”姜以忠气得两眼圆睁,双眉直竖,脱口便要替姜无谄解释。

  他想说姜无谄只不过是按职权办事而已,断然没有半分私心。

  可当他的眼神瞥见坐在上首,任由他们如何争吵都岿然不动的魏可宗时,便立马闭上了嘴巴,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给咽了回去。

  姜无谄公然在为政殿上弹劾魏可宗,无疑已经大大地得罪了魏可宗。他若是此时再为姜无谄辩解,那便是认可了姜无谄弹劾魏可宗的那些罪状,必定会更加激怒魏可宗。

  倘若姜无谄弹劾魏可宗的那些罪状都是真的倒还好说,偏偏今日姜无谄弹劾魏可宗的时候虽然说得义正辞严,但实际上他所说的那些证据都只不过是一些人的片面之词而已,根本没有实质上的证据,所以姜以忠此时才会如此担心。

  他不仅担心姜无谄的仕途,也担心自己未来的处境。虽然他如今也已经官拜宰相,但那只不过是魏可宗病重无法兼顾,李复书才恩赏给他的。无论身份和名望,他在朝中的地位根本不可能与魏可宗相提并论,若是他现在激怒了魏可宗,日后魏可宗若要为难他,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虽然以他和姜无谄之间的父子关系,即使他此时什么都不说,魏可宗也还是有可能会记恨他,但他仍然希望他此时的容忍能够缓解和魏可宗之间的矛盾。

  最重要的是,若是此番姜无谄遭到重罚,只要他还在如今的位子上,日后总能找到机会帮姜无谄回旋。否则姜无谄已经前程未卜,若是他再因为与魏可宗交恶而丢了礼部尚书的位子,那么日后姜家可就真的没落了。姜以忠一生看中名声和地位,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他若是不替姜无谄辩解,似乎又默认了彭海诬陷姜无谄借魏可宗的名望扬名立万的说法,若是传出这样的名声,日后姜无谄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短短的一刹那间,姜以忠的脑海中已经闪过许多顾虑,令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彭海见状,以为自己猜中姜家父子的心思,更加得意:“素来不曾听闻姜御史竟然还有如此野心,着实让人意外,但姜尚书能得子如此,想必心中高兴得很吧?”

  “你......”姜以忠咬牙切齿,却又因为忌惮魏可宗而不敢反驳。

  他急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起,最终权衡利弊,还是没有再与彭海呈口舌之快。他沉默地坐回位子上,忍下了这口恶气,只是那低垂着的脸上,仿佛能够滴出墨来。

  姜以忠不应战,魏可宗也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没了当事人参与,彭海自觉无趣,也不再叫嚣。

  厅中又恢复成方才鸦雀无声的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事不关己,却又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气氛极为怪异。

  这时一个小侍从推门进来,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小跑至魏可宗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魏可宗听后点了点头,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随那小侍从出去了。

  小侍从将魏可宗带至外间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推门进去,里面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宫女。

  那宫女闻声转过身来,正是奉命来找魏可宗的如鱼。

  小侍从把人带到便躬身出去了,只余下如鱼和魏可宗二人。

  如鱼见到魏可宗,赶忙上前两步行礼,神色歉疚地道:“对不住魏相,因此事不好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所以才请魏相移步至此,无礼之处还请魏相见谅。”

  魏可宗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无妨,可是皇后有什么吩咐?”

  如鱼正色道:“不是吩咐,是请求。”她把赵学尔交代的话与魏可宗说了一遍。

  魏可宗得知赵学尔竟然让他帮姜无谄求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满,而是神色平静认真地想了许久,才道:“非但是我不愿意帮姜御史这个忙,而是我不能帮。”

  魏可宗说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如鱼立马心领神会。

  就如同赵学尔身为皇后,需要在后宫众多妃嫔、宫人们面前树立威信一样,魏可宗身为尚书令,为百官之首,自然也要在众多官员们面前树立威望。

  姜无谄因为些流言便在为政殿上大放厥词,公然污蔑魏可宗,魏可宗身为百官之首,若是他非但不怪罪姜无谄,还在皇帝面前替姜无谄说话,那么日后他还有何威信可言?岂不是人人听个三两句流言,就可以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

  所以无论魏可宗究竟是不是愿意帮忙,但这个“不能”却是不假。

  如鱼立即十分理解地道:“以魏相和姜御史如今的关系,请魏相在皇上面前替姜御史说话,确实是为难魏相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回去向皇后复命。”

  顿了顿,她又着重强调道:“皇后只是出于一片爱才之心,所以才会请魏相帮这个忙,但绝对没有为难魏相的意思,还请魏相不要怨怪皇后多事。”

  她虽然也想救姜无谄,却不愿意赵学尔因为姜无谄而与魏可宗交恶。她希望魏可宗即使不愿意帮这个忙,也至少不会对赵学尔不满。毕竟魏可宗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极高,即使赵学尔是皇后,若是得罪了魏可宗,恐怕日后也不免会有许多麻烦。

  如鱼替赵学尔道歉之后,这才向魏可宗行礼,准备离开。

  谁知魏可宗却开口拦住了她:“如鱼姑娘误会了,我与姜御史之间关系的好坏,与我今天帮不帮这个忙并没有什么关系。皇后出于一片爱才之心让我在皇上面前替姜御史求情,而我也正是出于一片惜才之心才不能答应皇后的要求。”

  文人嘛,即使是心中再恨,面上也总要装出一副和气的模样。

  如鱼心照不宣,赶忙应和道:“是是是,魏相最是高义,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

  魏可宗瞥了眼如鱼那看似恭敬,实则不屑的样子,便知道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继续道:“还记得当初我重病卧床,皇后特意派如鱼姑娘去看望我,告诉我宰相最重要的职责是知人善用,让我其余事情不必多管,只需宽心养病。因得皇后忠告,我心中释怀,果然数月之后便有了好转,因此一直对皇后心存感激。”

  “今日我也要请如鱼姑娘帮我把这句话转还给皇后,姜御史身为御史大夫,虽其职责是监察百官,但其权柄之重,堪当宰相之副。既然手握宰相之权,便要担起宰相之责,将知人善用这四个字贯彻到他的职责之中,不但要监察百官之恶,更要监察百官之善,而不是单单凭借手中的权力,简单粗暴地惩戒犯了错的官员。”

  “姜御史先是代天子巡视地方之时激起了官愤,后又没有查明事情的真相便贸然上疏弹劾于我,虽然他不惧权贵、为民请命的秉直性情和忧民之心很让人欣赏,但恕我直言,他恐怕还难以胜任御史台一把手的位子。所以我想与其让他在御史大夫的位子上处处碰壁,得罪所有人,年纪轻轻便对整个朝廷失望。倒不如让他在下位历练几年,等他什么时候懂得监察百官之善了,再回归原位岂不是更好?”

  如鱼原本低着头,貌似恭敬,但实则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她本以为魏可宗解释再多,也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不愿意帮姜无谄求情的这个事实。

  但随着魏可宗的解释,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头也越抬越高,先前眼中的那抹不屑渐渐散去。

  直到魏可宗说到他对姜无谄未来安排的时候,眼中满是震惊。她着实没有想到,魏可宗竟然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姜无谄的将来谋划。

  如鱼的反应,魏可宗一点儿也不稀奇。

  在他看来,如鱼就算再聪明,也只不过是个宫女,自然不能懂得他的所思所想。

  何况他的这番话也不是说给如鱼这个宫女听的,而是说给赵学尔听的。

  许久,如鱼才反应过来,赶紧低着头道:“难怪魏相说并非不愿意帮姜御史说话,而是不能帮。原来魏相早已经替姜御史安排好一切,如鱼受教。”

  从她紧张的声音和涨红的面庞便可以看得出,她这次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实意。

  不仅如此,她更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懊恼不已。在赵学尔身边呆得久了,接触的大臣们多了,见识过的套路也多了,便以为自己能够看懂人心。结果班门弄斧被人戳穿,实在尴尬得很。

  魏可宗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只要如鱼听懂了他的话,并且能够传达给赵学尔即可。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自然不会再阻拦,点了点头便让如鱼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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